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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典考据] 释「蟑螂」「曱甴」(曱甴怎么读?曱甴的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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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1 20:43:4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klwo2 于 2019-11-1 21:40 编辑

最近喜获一本力作: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反查 & 同義詞)



先说「蟑螂」,「蟑螂」为什么叫「蟑螂」,这个问题的答案,各大辞书一概欠奉:

汉语大字典:




汉语大字典在这一条上的表现,跟《新华字典》没什么区别嘛!汉语大词典加了一张图,聊胜于无。

汉语音义字典:

蟑螂,原称飞蠊,《本草纲目》:“一名石姜、卢螌、负盘、滑虫、茶 婆虫、香娘子,此有两三种,混呼为负盘,俗 又讹盘为婆,而讳称为香娘子。”它总藏在盘 皿下或其他隐蔽处,味辛辣而臭,明明是臭, 反说为香,因为它常活跃在厨灶间,讳其臭。 很明显,蟑螂即章郎,明明是黑暗中出,讳之为明君。章,明。蟑螂坏,反得了个美名。

《汉语音义字典》给的这个说法新鲜。

中国博物别名大辞典:

蟑螂     
亦作“樟螂”。蜚蠊目昆虫的俗称,种类约 有2250种,主要分布在热带地区,生活在室内或野外。栖息室内的种类,体形较大,由腹部背板两小孔分泌特殊臭气,沾污食物,并能传播疾病。通常多指这一种。

蟑螂 又写成 樟螂,这事儿汉语大词典怎么不提?詞性分解學生字典:





到了这一步,汉语大字典总算给力了一点,佐证「樟」「章」可通。

《本草纲目》的说法不一定准确,但各家辞书一律避谈,一律只说是「构词成分」「联绵词」,挺无趣的。

————————————————————————————————————————————————————

「蟑螂」的别名里面,最惹人注意的大概是「曱甴」。教育部國語辭典:

蟑螂 ㄓㄤ ㄌㄤˊ zhāng láng
相似词:甲由
動物名。節肢動物門昆蟲綱直翅目。頭小下垂,身體扁平,有長絲狀觸角。腳粗有刺,後翅呈薄膜狀,折疊藏在前翅下。尾部有二條具感覺作用的尾毛。繁殖迅速,食害衣物、食品,是家居大害蟲。也稱為「蜚蠊」。

不管是國語辭典,还是各大辞书,都没收「甲由」,可以推测:这里就是「曱甴」写错了。百度百科:


曱甴是汉语词语,读作yuēyóu,多用于粤语广东话白话等,“曱甴”多指“蟑螂”的意思,也有形容阴险恶毒之人。
曱甴(yuēyóu). “曱甴”在吴语、闽南语、粤语和客家话中均有使用,但发音、意义却不尽相同。 粤语里常用的对“蟑螂”的称呼就写作“曱甴”,这两个字普通话读音是yuēyóu。而粤语里的发音却大相径庭,作(gad zad)

百度百科一口咬定这个词国语读yuēyóu,然而这个词在方言里面韵母都是相同、相近的:

广州话:國際音標: /kɑːt̚² t͡sɑːt̚²⁻³⁵/, /kɐt̚² t͡sɐt̚²⁻³⁵/, /kɑːt̚² t͡sɑːt̚²/, /kɐt̚² t͡sɐt̚²/
闽南话:國際音標 (廈門): /ka⁴⁴⁻²² t͡suaʔ⁴/

普通话里面不说「曱甴」,读音却跟别人合不上,岂非不对劲?汉语大字典:



「曱」字读yue1的时候,注释说是「取物」,跟蟑螂很难说相干;「甴」只有同「由」的时候才读you,它还有个音读zha,虽然意义不明,但好歹跟粤语、闽南话的读音对得上。

我们先看「曱」字,「曱甴」還是「甴曱」?里面说:

問題回來了,「曱」和「甴」在古代典籍的反切,又是什麼?若論二字最早的典籍根據,應是南宋北金年代的韓孝彥、韓道昭父子在1208年所編著之《四聲篇海》:「甴曱。上士甲切,下亏甲切,俗用」。「曱」和「甴」的反切下字【甲】,在今粵音皆是-aap;「曱」的反切上字是【亏】,似乎是「于」的異體,中古音屬影母,影母在今粵音衍化為j-、w- 或零聲母。粵語「曱」若跟普通話一樣,當成了零聲母,切出來的音便是【aap3】,讀若【鴨】。至於「甴」字,反切上字是【士】,中古音屬崇母,全濁聲母,今粵音衍化為塞擦音z-、c- 或擦音的s-,發音便切出來的音便可能是【zaap6】、【caap6】或【saap6】。
到了明初宋濂所編的《篇海類編》,則曰:「甴曱。上士中切,音扎;下兮甲切,音押」。由於【士中切】怎也切不出讀若【扎】,我們有理由相信,這是宋濂把《四聲篇海》的【士甲切】誤寫成【士中切】。以此推論,【兮甲切】也可能是【亏甲切】的誤寫。不過值得一提的是,《篇海類編》以直音法記錄了當時「曱」、「甴」當時的發音,而「甴」字不論發切還是讀若【扎】,怎樣也更近似【 zaat6】音,而變不出【gaat6】音。

这话有点晕乎,整理一下:「曱甴」两个字在南宋北金年代,韵母相同(反切下字都是「甲」),当时「曱」的音,等于「押」「鸭」的音,但是在今天的粤语里面,「曱」的声母跟「甲」一样了……

唉唉唉,我们好像发现了什么 —— 「曱」跟「甲」本来就长得很像,傻傻分不清啊!

以「甲」为声旁的字,多多少少都有「硬」的意思,汉语音义字典:

甲:硬壳
胛:硬骨头
岬:尖形陆地,是硬的
匣:包藏,有硬的外壳才能包藏
狎:驯养,有笼子才能驯养,笼子是包藏的,是硬的
押:被压制,驯养就是被压制嘛
鸭:鸭通常指家鸭,是被驯养的


所以说,「曱甴」的「曱」,就是「甲」的变体,意思是「硬」,就是现在大家爱说的「小」嘛!

「曱」古时候读「押」「鸭」的音,今天声母变成跟「甲」一样,都没有脱离「甲」字的范畴,顶多是声母换成更直观的了,声调有点变化 —— 粤语里的「曱」「甲」虽然声调不同,都还是入声字。

有人说,那汉语大字典给的yue音是怎么回事呢?还是刚才那篇文章:

第三本典籍,則是清代吳任臣所撰的《字彙補》。「曱」在書中有兩個反切記錄,一是「乙{去卩}切,音押」(注:「{去卩}」為「卻」之異體),另一個是「曱。烏謔切」;「甴」則是「悉合切,音霅」。「曱」字的【乙{去卩}切】和【烏謔切】切出來的音差不多,反切上字的【乙】或是【烏】均屬影母,「曱」若在粵今音衍化為j-音,切出來的音便是【joek3】讀若【約】,或【joek6】讀若【藥】,問題是吳任臣又注明「曱」讀音為【押】,【藥】音跟此差異太大,今粵音似乎是零聲母。「甴」字【悉合切】的反切上字劃入心母,標注的讀音【霅】在《廣韻》則有四個讀音,分別可作心母、章母、匣母、澄母。若視「甴」為心母字,切出來便是【saap3】,讀若【圾】。

原来,《字彙補》给了两个反切、一个直音。直音读「押」,收-p尾;两个反切切出来却收-k尾,今读yue,跟直音矛盾了!汉语大字典干脆舍弃了出现矛盾的那一组,至于更早的书里面直音也读「押」,汉语大字典大概没看到,也顾不上了。

————————————————————————————————————————————————————

有了研究「曱」字的经验,我们发现:好像挺符合直觉的嘛!我们猜「曱」=「甲」,结果真是这么回事。不如再猜:「甴」字纯粹就是「曱」字倒个个儿,象形嘛,跟「由」无关。

那「甴」字为什么读zha呢?《篇海類編》给的直音「扎」好像有点意思。我们来找几个字,汉语大字典:



汉语音义词典:

蚱 zhà   
蚱蜢,《广雅·释水》王念孙疏 证:“小舟谓之舴艋,小蝗谓之蚱蜢,义 相近也。”蚱蜢体小,其飞疾而猛。

原来,「甴」字跑去读zha,是取的「巧灵活,仿佛一头扎进厨房里面的各个角落里面乱跑,驻扎着不走了!」这么个意思。

汉语大字典告诉我们,「蚂蚱」也写成「蚂{虫札}」,可不就是小虫子嘛!

爱考证粤语本字的学者说,「曱甴」的本字是「蛣蚻」「虼蚻」,「蛣」字我觉得不像,「虼」字我觉得勉强,「蚻」倒是很有说服力。

唯一的毛病就是,中古「甲」是收-p尾的,「曱」今天的读音却收-t尾。
这倒也不难解释 —— 「曱」字受「甴」的-t尾同化了呗!从1208年所編著之《四聲篇海》里面的记载可以看到,那时候「曱甴」就是同一个韵尾了。


————————————————————————————————————————————————————

结论:

「曱甴」跟大家爱说的「小强」是一回事,「曱」源自「甲」,意思是硬;「甴」的形体是「曱」字倒过来,读音源自「蚱」「{虫札}」,意思是小、难缠。

北京话里面应该怎么读这个词呢?

直接读「甲蚱」就好了嘛!粤语读gaat zaat,北京话读jia3 zha,很合拍。zha 应该读轻声,因为「蚂蚱」就是轻声(唯一遗憾的是「蚱」的韵尾不太好——不过反正「曱」的韵尾也变了)

别忘了,北京话里面有个词「甲鱼」,就是带硬壳的鱼 —— 啊不对,带硬壳的爬行动物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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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9-11-1 21:12:37 | 只看该作者
    楼主民间语言学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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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9-11-1 21:24:2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changkaishen 于 2019-11-1 21:25 编辑

    之前也看到您的分享的《陆台通用语对比》。看到阁下发的“蟑螂”方言释义,颇有兴致。这里的方言应该是音译或者假借吧。看过老一辈人收藏的泉州《陈三五娘共益春》话本,不论从时代上或者纯粹方言的角度,私以为方言跟普通话(国语)就是两码事了。以其为例,很多意思仅从字面上就难以猜测,也许是“方言直译”的缘故:“聪明连字”应该是“聪明伶俐”之意,如果读者不懂方言就难免丈二和尚摸不着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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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1 21:32:05 | 只看该作者
    changkaishen 发表于 2019-11-1 21:24
    之前也看到您的分享的《陆台通用语对比》。看到阁下发的“蟑螂”方言释义,颇有兴致。这里的方言应该是音译 ...

    这个词早在南宋北金年代就有记载,到底算方言还是普通话还是古语啊?

    遇到解释不清的问题,赖方言、赖联绵字、赖假借,再不就赖古百越语底层,我觉得都不满意 —— 我倒没说我的解释一定对,不过好歹也算找了不少合理线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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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1 21:53:40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klwo2 于 2019-11-1 21:56 编辑

    再补一个,北方话里面常说的「蚂蚱」,本来是「大号的小虫」:

    蚂 mǎ     
    本作马,许多昆虫的名称之 前加马字,取大义,因而作蚂。故 它不单用,只作词素。蚂蚁,本指大蚂蚁,唐 代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十七:“秦中多巨 黑蚁,好斗,俗呼为马蚁。”然后引申指一般 之蚁。蚂蜂,较一般蜂大,且蜇人。蚂 (mà)蚱,指大的蚱蜢,后亦引申指一般蚱 蜢。蛭(zhì)又称马蛭、蚂蟆,加马字,亦取 大义。植物加马字者如《尔雅·释草》“葴, 马蓝”。郭璞注:“今大叶冬蓝也。”

    北方话能说「大号的小虫」,南方话自然可以说「硬壳的小虫」啊

    中國古代名物大典:

    螞蚱  màzha
    亦作“麻札”、“馬札”等。即蝗。《直語補證·麻札》:“揚子《方言》:‘蟅蟒即蝗。’注:‘蟅音近詐,亦呼虴蛨。’今北方人呼螞蚱或麻札,即此二字顛倒聲轉之異。《元史·五行志》:‘至元五年,京師童謡曰:‘白雁嚮南飛,馬札望北跳。’隨俗寫耳。”

    北方人「蚱」「札」可以混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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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9-11-1 22:01:04 | 只看该作者
    学习了。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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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9-11-2 00:10:06 | 只看该作者
    我们闽南话叫噶(轻声)抓(抓第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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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北点,莆仙话叫 “噶 rua” (阴平 阳平)  发表于 2019-11-2 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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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8-25 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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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9-11-2 08:38:14 | 只看该作者
    “甲”表示硬,那“鸭”有“甲”旁是因为嘴硬?
    以上玩笑~
    觉得楼主说的挺有道理。探讨一下,“樟螂”是不是还是来自“香娘”呢,因为“樟”也可以解释为香的意思,而“娘”就是“女郎”(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4081020)。而说“章”是“明”则有些牵强,因为“章”的“明显”之义是来自“花纹”的义项,并没有“明亮”的义项,蟑螂也不是以身上有花纹著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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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 11:14:43 | 只看该作者
    大橙子 发表于 2019-11-2 08:38
    “甲”表示硬,那“鸭”有“甲”旁是因为嘴硬?
    以上玩笑~
    觉得楼主说的挺有道理。探讨一下,“樟 ...

    其实我跟你想法一样,「樟」「香」有关系。只是语源这个东西不太好下定论,所以《汉语音义字典》的说法我是姑妄听之

    主要是汉语大词典等辞书没有《本草纲目》的材料、「蟑螂 又写成 樟螂」的材料,这点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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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10-13 0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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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9-11-22 10:19:42 | 只看该作者
    最近看新闻,经常出现“曱甴”,翻开各种词典,只知道意思,但不知如何读,现在看到,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