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大家怎么给大型词典，比如OED，找最早书证

klwo2 · 发表于 2020-9-29 13:01:11

本帖最后由 klwo2 于 2020-9-29 13:01 编辑

读过天才、疯子、大词典家、教授与疯子这个故事的朋友都知道，牛津英语词典/OED最早走的是「人多力量大」的路线，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一起找书证。

找书证算不上特别难，难的是书证一定要找最早的。追根溯源，穷源竟委，这股风气是OED带起来的，影响了西学东渐以来的中国知识分子，编纂《辞源》《辞海》《汉语大词典》这些大型辞书的时候，不管编纂条件多么寒酸，大家多多少少都希望自己能实现跟OED一样的目标，平起平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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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阵子，OED编者发起了一个活动，让大家帮着提前最早书证，如果你发现OED记录的某个词的最早用例还不够早，欢迎告诉编者。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OED3刚开始修订的时候，数据库还是稀罕事，编者就在这样的条件下修订了M-R之间的单词

时光荏苒，转眼间数据库资料库遍地开花，新修订的部分自然是充分利用了这些利器，可是老的怎么办？编者已经没有功夫把M-R之间的词再逐个过一遍了，于是这么一个拾柴活动上线啦～

教程超简单，我来演示一遍：

1）找下手对象。OED说了，下手对象是M-R之间的任意单词。其他单词不参与本次活动喔
2）在数据库里面搜一下，比如下面这些数据库：

Early English Books Online (EEBO)
Eighteenth-Century Collections Online (ECCO)
Google Books
Any substantial historical newspaper database that features facsimiles of original pages (there are many suppliers of these, including Gale, NewspaperArchive, ProQuest, and Trove).

有的免费，有的需要大学、机构账号登录。

比如说，我看上了masculinity/男性这个单词，打开第一个Early English Books Online (EEBO)：

然后把masculinity填进去搜：

看年份，咦，好像比OED条目里面写的最早书证早唷，那就点一下「Results details」：

这里要小心一点，说不定句子里的意思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呢？不过masculinity本身意义比较单一，这里Masculinity 跟Feminity并列，明摆着就是我们想的那个意思嘛！一点儿错也没有

那还愣着干什么，麻溜地给人家填表去呀，网址在这里。

要填词语、年份、数据库名、整个句子、句子所在的书名。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上Twitter，发#oedantedatings 报告书证。反正流程就这么简单，演示一遍，走完啦。

当当当当！

看，现在OED网站上，masculinity的最早年代提到了1571年。例子就是我们刚刚演示的Early English Books Online (EEBO)里的那句话，是不是很有意思呢，喜滋滋……

OED修订者说：

masculinity: antedated from 1748 to 1571
Munro-bagger (a climber who ‘collects’ the high peaks known as Munros): antedated from 1956 to 1910
monkess (a nun): antedated from 1729 to 1602 (a contribution from former OED researcher Christian Munk, who clearly misses his old job – he’s sent in numerous monk-related antedatings!)
Macaronesia (a region including the Canary Islands): antedated from 1917 to 1878
macular (referring to maculae or sunspots): antedated from 1826 to 1686
meaningless: antedated from 1796 to 1728

mendacity: antedated from 1646 to 1540 using EEBO; likewise moonbeam (to 1535 from 1600), multiplication table (1657 from 1662)
masonic: antedated from 1786 to 1761 using ECCO; likewise moonlit (to 1783 from 1817)
menopause: antedated from 1872 to 1858 using Google Books; likewise melodramatically (to 1820 from 1836)
meanie: antedated from 1927 to 1902 using NewspaperArchive; likewise mellophone (to 1901 from 1913)
mom: antedated from 1894 to 1846 using newspaper databases on ProQuest

你看，虽说大家都喜欢书证提个几百年什么的，显得进步大，不过以人家的标准，最早书证提前十年二十年的也叫「提」，完全不嫌弃啊。天底下那么多闲人，不用浪费了。

有人问，那咱学英语的人参与这个有没有啥好处？这个问题我这么看：

1）横竖就是个活动，图个轻松、快乐、乐呵，玩一玩不是坏事儿
2）如果是抱有雄心壮志，要给人家贡献一大片，那大约是误会了。OED修订慢着呢，复杂着呢，帮忙找个最早书证算是拧个螺丝 —— 天天拧也拧不出航空母舰呀

以现在这个进度，OED完整翻新一遍还要二十年（据说2037年完工），当前的OED在线版，老内容仍然占大多数 —— 2000年开工的，时间才走完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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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说一说，假如说《汉语大词典》也搞这样的活动，该怎么玩呢？

声明一句，我说「假如」，我可没有替人家编纂人员发言的意思，不要看错咯。

我估摸着，这活动会有几点不一样：

1. 大多数古书没有确切年份，有好些书具体年代、朝代都不甚清楚。所以要参与古代词的部分，不能指望大家伙个个都清楚谁比谁早。
2. 古书有断句、标点问题，还有好些古籍没有整理过。这都是难题。不过话说回来，参与这个，绝对能提高古文水平、古代文化认识水平，能催出多少篇论文来那更是不用想像～汉语的历史毕竟比英语长一大截呢！

要解决这俩问题，我没什么高招。不过我倒是建议啊，《汉语大词典》第二版完全没必要出什么纸书了，效仿OED，搞在线版得了。在线版完全不用担心篇幅问题，不需要考虑省纸、省墨、印刷成本。

以在线版的形式广撒网，征集例句，不需要读者定年代。好比某某词收集了30个例句，刨掉重复的、不合格的，剩下20句，这20句里头有5句不是很典型，语境不太好，再剩下15句挺好，各个朝代的都有。

请问纸书能把15句都印出来嘛？当然不能了，这样的话成本盖不住，必然要取舍，「舍」掉那些不是一级棒的例句。这么一来，辛辛苦苦给你贡献例句的读者苦等几年后收到书，发现自己找来的例句完全不在里头，什么心情？还会继续贡献不？——虽说编者可能也是割了爱了，可是这份心情读者看不见呀。

只留在线版，编者读者都可以尽情放飞自我，不用顾忌篇幅。纸书留给专书、专著，比如Historical Thesaurus什么的。

留在线版还有个好处，汉语不分词，某些说法到底算不算一个词语，争论不休。「带孩子」是不是一个「词」呢，《国语辞典》说是，带孩子=带着孩子、照顾孩子。可是《现代汉语词典》《汉语大词典》大概觉得带孩子=带+孩子，是字面组合，就不收录。可是「带三个孩子出门」跟「离婚带三个孩子」不一样，能拒绝承认嘛？「带娃」不是词。可是「带娃儿的」「带娃娃的」指奶妈、保姆（漢語方言大詞典），你不解释，人家以为指的是当妈的，这能行嘛？

与其在这种问题上反复纠缠，编词典的跑去掺和语法学家的事儿，床头吵架床尾接着吵，不如统一放宽标准，大不了在释义里头写：「带孩子，带10+孩子的字面组合；带12+孩子的字面组合」嘛（《现代汉语词典》「带」第10个义项：引导；领。第12个义项：照看孩子），太过分的短语拒收就行了。多省事儿？编者开心读者也开心，反正不用担心篇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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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归正传，说回怎么参与活动的问题。我给大家举浅显一点的近现代例子：

《汉语大词典》「男性」：

《汉语大词典》「男性」的书证是1990年的？这是在调戏人吗？

当然不是调戏人了，这是《汉语大词典》收录方针的问题，当初《汉语大词典》收近现代词，就没有追到最早的书证。

换一本看看，最近刚出的《近现代辞源》：

「男性」「女性」追溯到了梁启超的时代。

要不要找这个？说实话，我有点没兴致。不瞒大家说，我偷偷地看上了同一页的这个词「女朋友」：

「恋爱中的女友」，这个意义最早书证在1934年，《新生周刊》。这我有点不信 —— 《新生周刊》是上海刊物，刚创刊就用上了「女朋友」？不太像是最早的。

哎，我怎么觉得「女朋友」像是西洋girlfriend翻过来的呢？最早应该是洋气的人先说的吧？

这就上晚清民国的数据库看看，我这里选的《申报》数据库：

果然有更早的句子。不过好像不太牢靠，不能证明这里的「女朋友」就是「恋爱中的女友」——尤其是那个「女人自有女朋友」，听着意思应该是：「女人自有女性朋友，咱们不用替人操心」……

这个1921年的看着挺合适唷。一起看一看瞧一瞧——

上所述之海外姻緣，除重婚外，本無不正當，且世界大同，欲謀世界眞正之和平，此種婚姻乃爲必要之利器。

普通之學生有種種原因，故不抱此種婚姻思想，然同校中不乏女學生，爲交换智識起見，結交一二女同學，亦理之所宜，惟在英國學生，秉守此處學生之習氣，與女學生通信者有之；與女學生在校中談話者有之；然校外之校際，則尚付缺如。一則中國學生大半以結交女朋友爲不可彰揚之事。一則亦無人爲之創耳。有時或有人請一二女同學在中國飯館小叙，不二日則凡中國學生無一不知之矣。此等處亦不得不嘆中國學生見解之小，同學間之酬酢，何所用其大驚小怪耶。

文章题目《留英法學生瑣談（五）》，刊于申报1921-12-10。讲的是留学英法的中国男生结婚谈恋爱、结交女朋友的事情。女同学能跟女同学结交，在英国的男同学你们也要动起来啊，老守着故土的风气干什么，光会在校内交际，校外呢？「结交女朋友」有什么不可张扬的啊？

这回是「恋爱中的女友」没跑儿了。

1934年——>1921年，提前了13年，还是不错的哟。

OED grilfriend条：

2. A female with whom a person has a romantic or sexual relationship; a female partner or lover.
Used of a female member of an unmarried couple, in some contexts esp. a young couple whose relationship is conducted on a relatively casual basis.
1892 F. J. Furnivall Hoccleve's Minor Poems Ded. p. iv To the memory of Teena Rochfort Smith my much-respected and deeply-regretted girl-friend.
1928 R. Macaulay Keeping up Appearances xi. 118 Daphne seems quite to have become Raymond's girl friend again.

比照一下晚清留学生的年代，这两个词年代确实差不多。

怎么样，还是有点意思的吧。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填表或者@人家微博账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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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ED收词60万，汉语大词典第一版约40万，还是很相似的。期待在不远的未来，大家都能一起玩上「众人拾柴火焰高」，省得一说学语言，大家就联想到背单词，背完牛津背朗文，背完朗文背柯林斯，背完柯林斯？我要背OED！一说学古文，就是背古文观止背唐诗三百首背四书五经国学私塾幼教……能不能有点新意呢？

oversky · 发表于 2020-9-29 16:18:57

「女性朋友」

官場現形記 1903~1905
https://ctext.org/wiki.pl?if=gb&chapter=538720

此時寶小姐聲氣廣通，交游開闊，省城裡除了藩台、糧道兩家太太之外，所有的太太一齊同他來往。他們這般女朋友竟比男朋友來得還要熱鬧：今天東家吃酒，明天西家抹牌；一齊坐著四人大轎，點著官銜燈籠，親兵隨從簇擁著，出出進進，好不威武。就這裡頭說差使，托人情，在湖北省城裏賽如開了一爿大字號一樣。

Mandolin · 发表于 2020-9-29 15:00:50

OED 快的话，是不是再来个 10 年就能完整修一遍

klwo2 · 发表于 2020-9-29 17:37:00

Mandolin 发表于 2020-9-29 15:00
OED 快的话，是不是再来个 10 年就能完整修一遍

你这个算盘打得很精嘛，可是：

37%乘以2是74%，不是100%
37%乘以3是111%，又超了

保险的说法是还剩10年-20年，这跟「据说2037年完工」差距不大嘛

OED会不会越修越快？这很难讲，今年人家就因为COVID19，多出了计划外的事情。牛津不靠OED赚钱，赚不了钱。想要快，就得添置人手，不划算。

OED的目标是描写语言的全貌，和我们学英语，优先掌握常用词不一样，OED并不因为某个词常用就优先修，它是照着字母表顺序来的，碰到常用词，用法太多，还会拖慢速度

littlebush123 · 发表于 2020-9-29 23:35:13

真爱。我估计我国的芯片研究人员缺的就是这种认真专研的精神。

大橙子 · 发表于 2020-9-30 08:10:23

普通之學生有種種原因，故不抱此種婚姻思想，然同校中不乏女學生，爲交换智識起見，結交一二女同學，亦理之所宜，惟在英國學生，秉守此處學生之習氣，與女學生通信者有之；與女學生在校中談話者有之；然校外之校際，則尚付缺如。一則中國學生大半以結交女朋友爲不可彰揚之事。一則亦無人爲之創耳。有時或有人請一二女同學在中國飯館小叙，不二日則凡中國學生無一不知之矣。此等處亦不得不嘆中國學生見解之小，同學間之酬酢，何所用其大驚小怪耶。

这段仔细看看，感觉说的还是“女性朋友”，并非“恋爱关系中的女友”

turati · 发表于 2020-9-30 08:58:25

这个看起来挺有意思

klwo2 · 发表于 2020-9-30 11:05:38

大橙子发表于 2020-9-30 08:10
这段仔细看看，感觉说的还是“女性朋友”，并非“恋爱关系中的女友”

没看见上头反复强调的「婚姻」么，通向婚姻的女性朋友不是恋爱是什么，难不成是柏拉图式的……？

共同研习 · 发表于 2020-11-19 23:28:04

googlebooks的年代标注真的错得非常多，很难想象一个大公司这方面会做得这么差

[词典科普] 教大家怎么给大型词典，比如OED，找最早书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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